10月中旬,东北的天气已变冷,但拥有“北方江南”之称的辽宁省丹东市还沉浸在初秋的温暖中,沿街种植的百年古银杏树闪动着明黄色的华彩。丹东出产海鲜、人参、杜鹃花,银杏作为丹东市树随处可见,但作为丹东市花的杜鹃却在市内难觅其踪,当年声名大噪的丹东杜鹃现状如何?带着疑问,记者走访了丹东杜鹃生产基地。
生产:三十年河东三年河西
丹东杜鹃产业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在90年代中期生产面积快速扩张,本世纪初扩张势头开始减弱,2012年达到峰值后快速萎缩,现在丹东杜鹃生产面积不足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以前路两边你能看见的地方都是花棚,全种杜鹃,现在都没有了。”从业20多年的丹东杜鹃生产者乔梁告诉记者,然而这句话不是说一次,而是每到一个地方都说一次。丹东杜鹃生产主要分布在变电村、花园地区、五龙背、金山地区、日新村和窑沟,现在除了变电村还扎堆存在三四十户,其余地区都仅有几户。
变电村在当地有“香港街”之称,以前每到十一前后及元旦前后,前来购买杜鹃的客商络绎不绝,作为生产户最扎堆的地区,这里异常繁盛。“以前从这边到河对岸都是种杜鹃的,拆迁后就剩下这边还在种,还有个别的棚子改种菜了。”变电村种植户董体国说。变电河(以前称五道河)流经变电村,原本沿河岸分布着两三百亩杜鹃,每家2至4个生产大棚。两三年前新建电厂占用了100亩土地,拆迁户借机脱离杜鹃行业,在行情提振无力的状况下,不少花农也在主动退出生产。
花园地区作为丹东杜鹃最早的兴起地之一,曾经有不下100家生产户,眼下只剩3家。“花园地区实际上在上世纪30年代就开始种植花木,90年代时也是遍地大棚,现在屈指可数了。”杜鹃种植户王言宝说。全国最早的杜鹃生产基地就在花园地区,当时比利时杜鹃还是丹东的主产品种,随着福建永福和江西兴国等比利时杜鹃产区兴起,丹东受制于气候转而生产传统的嫁接丹东杜鹃。现在失去规模效应的老产地,客户越发减少,门可罗雀。
五龙背是在上世纪90年代的杜鹃热潮中快速成长起来的产区,原本以生产半成品毛鹃为特色,是产业链上游供应端,沿公路连片分布,特别是新康村和新建村扎堆,但眼下新康村只剩下3家共5个生产大棚。“天冷了马上要用保暖,现在行情不好不敢大量投入换成棉被,还是用草帘保温,就是安装和拆除时工钱挺高。”五龙背种植户孙发面对不明朗的杜鹃行情踟蹰徘徊。
“可以说,大家都在逃离杜鹃产业。”王言宝说。金山地区从原来50户到现在仅剩乔家花场和相君杜鹃花培育发展中心2户,日新村剩浩然花场等3户,五道沟4户,窑沟10多户,周边的凤城等地还有个别散户。“丹东杜鹃全盛时期生产面积5500亩左右、种植户2000余家、从业人员两三万人,现在实际种植面积不到500亩、种植户100家左右、从业人员2000人左右。受市场行情影响,近三年丹东杜鹃生产萎缩很快!”经历过杜鹃盛势的丹东市花卉协会杜鹃花分会秘书长相伟对此惋惜不已。
销售:冰火两重天
“买卖稀碎,销售行情一落千丈。”丹东杜鹃商户这样描述近三年的成品花市场。
初期,丹东杜鹃生产户都是“坐在家里赚钱”,每年十一前后和元旦前后,北京、天津、安徽、黑龙江、吉林等地的客商蜂拥而至。从1983年就开始种植丹东杜鹃的张玉英说,前些年都是“十一”刚过,兜里就有二三十万元现金进账,过年不愁,现在全年的销售额都到不了这个数。“现在来买花的客商没有以前人多,买的量也少了,我的一个大客户,以前他自己就买9米长的货车三四车的货量,去年他们七八个人才拿1车,差太多了。”“香港街”的花农赵女士同样对这样的行情提不起劲。
丹东杜鹃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硬通货”,经销商都争抢货源。2003年以后,由于产量连续多年扩张,市场趋于供过于求,本地种植户开始外出推销,利润比在家销售高多了,又掀起一轮销售热潮。其中北京地区最为集中,2008年有超过40户扎堆北京市场,也由此拉开销售价格战。2012年以后,丹东杜鹃行情受重创,外出销售的商户由于租金、运费、人工等成本高出现亏损,纷纷清场甩卖,套现快跑的心态使得丹东杜鹃的价格一滑再滑。现在每年在北京市场销售的花农有10余家、广州2家。“现在天刚冷就感觉心慌,想到去北京卖货就头疼,以前卖花都直接睡大棚,条件差但有钱赚。现在吃住条件越来越好却没钱赚,想着去卖花都觉得像受罪。”王言宝说。
“1999年,我一年卖20万元觉得自己很有钱,再做两年下半辈子好像都有着落了,可到现在还卖20万元,就连生活家用都不够了。”乔梁说。乔梁家是传统的大家庭,乔梁夫妻和母亲、弟弟、弟媳及孩子们共同生活,全家5个劳动力都在花场干活。今年除了买大棚棉被花了5万元算是大项,其他都是日常开销和基地维护费用,总共花了五六十万。“以前赚钱的时候家里都有固定工人,也在忙碌的季节请临时工。去年开始把工人都辞掉了,大部分活儿都是自己家人干,因为现在每年也就勉强挣个人工费,如果请工人就没钱赚甚至会赔钱。”乔梁家花场占地32亩,但现在实际种植面积只有5000平方米,是原本种杜鹃的面积的不到60%。同样,王言宝、浩然花场等现在也基本都是自家人劳动,工人全都辞退了。“以前我们仅半成品的花场就有6个长期工人,现在生意不好生产收缩,工人也不请了,能自己干的都自己干。”浩然花场负责人赵淑艳说。
与成品市场不同,今年半成品市场异常火热。日前,山东地区的客商专门到丹东采购半成品,使得半成品价格较年初增加一倍以上,连带小苗价格也上涨。“这种1米左右的毛鹃球,春季每株38元,现在每株90元至100元。”五龙背花农孙发说。由于丹东杜鹃生产面积持续萎缩,后续的小苗和半成品已近断档,因此价格大幅走高。
记者在杜鹃生产基地走访时发现,成品生产商的半成品库存数量都不多,如果年宵能将成品全部出售,下一年大棚会因为半成品不足而闲置。“主要是现在半成品数量少、价格高,本地人都不敢下手,大部分都被山东客商收购了。”浩然花场负责人裴祖伟说。乔梁给记者算了一笔账,现在卖90元的半成品毛鹃收购后要嫁接花头,每个花头0.07元,每株嫁接七八百个花头,光人工成本就50多元,嫁接后还要养护两年才能上市。而现在这样规格的成品花市场批发价才150元至200元,做下来完全不赚钱还可能赔钱。现在半成品价格暴涨,成品花却在“割肉套现”,市场严重脱节。
丹东杜鹃生产周期较长,从毛鹃扦插苗到常见的40厘米高浮云式、悬崖式需要生长3年以上,而长到1米毛鹃球需要5年以上,嫁接后还需要2年到3年修剪塑形。由于近年毛鹃小苗和半成品基本处于停产状态,现有的半成品数量就是未来2年至3年的成品储备数量,是个定值,而经过近两年半成品和成品市场“大甩卖”,丹东杜鹃存量已非常少。“半成品和成品生产商之间有技术壁垒,成品生产商不能有效促进毛鹃快速生长,因此五龙背作为半成品产区产量‘缩水’,对丹东杜鹃产业来说是个巨大的打击。”乔梁说。
半成品价格上涨后,扦插小苗的价格也随之上涨。“去年秋天小苗白给都不要,闲占地方,现在每株2元,原本打算进1万株小苗,看这个价格还是再说吧。”在行情不明朗的状况下,孙发在暴涨的小苗面前迟疑了。
今明两年的市场行情对丹东杜鹃有重大影响,如果价格起势,经过3年左右断档,丹东杜鹃会复兴继续生存;如果价格依旧低迷,丹东杜鹃有可能渐渐淡出市场甚至消亡。
从乔梁手中的毛鹃插穗长到旁边的小型造型杜鹃成品,最少需要五六年时间。
丹东杜鹃成品花生产大棚场景
丹东杜鹃因何衰落?
丹东杜鹃历经三十多年的发展,却在近三年急转直下,政策变化引发的消费市场转向是诱发因素之一,其他的隐形因素也在市场衰落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并持续阻碍杜鹃行业的反弹。
丹东最初因比利时杜鹃而扬名,后来则因大株造型杜鹃而树立起品牌特色,但适应礼品市场的杜鹃产品在2012年政策变动后陷入困境,在大众消费市场里难以找到合适的定位。
“丹东杜鹃一度代表高价,现在这个印象仍留在消费者头脑中。”乔梁介绍说。丹东造型杜鹃往年单盆批发价格多在400元以上,现在在市场低谷中每株批发价多在150元以上,而大众喜欢零售价格在200元以下的产品,因此价格高阻碍了销售。
近年来,单盆价格在40元以下的小株丹东杜鹃非常受欢迎,对生产者来说,冠幅20厘米至30厘米的小杜鹃有销量,但利润薄。如果是毛鹃嫁接的小丹东杜鹃球,生长周期在3年左右,但嫁接株运输中容易折断,运输损耗大造成有量无利;如果是丹东杜鹃实生杜鹃球,运输状况会好一些,但生产周期需要近5年,愈发难以盈利,因此花农都不愿生产小型产品。
除了产品自身缺乏市场迎合点外,面对其他花卉产品的竞争,丹东杜鹃也显得无力。丹东杜鹃的发展势头正是随着蝴蝶兰、红掌、凤梨等花卉品种的进入而延缓下来,被年宵“四大花旦”压制。“去年丹东杜鹃销量增加,多半是因为后期蝴蝶兰、大花蕙兰等开花植株缺货,杜鹃作为替代性产品,销量才有所增加。”裴祖伟说。近年来,蝴蝶兰、红掌等快速调整自身定位和产品结构,不断丰富品种,小花型、小株型产品抬头,但丹东杜鹃“穷而未变”,还在老路上挣扎。
在市场每况愈下的状态下,丹东杜鹃自身品质也在下滑。其实丹东杜鹃在生产快速扩张时曾遭遇品质滑坡问题,随后在扩张减缓后回到讲求品质的正轨上。然而近年,丹东杜鹃再次跌入不讲品质的“烂货”怪圈。
“烂货不赔、好货不赚”成了花农对市场的概括,因为在行情陷入颓势的过程中,讲求品质似乎就是“傻”。精品造型杜鹃嫁接后一般需要三年及以上的养护才能丰满,养护时间越长,成本越高,放在低价市场上利润也比品质一般的货高不了多少,所以一些养护时间仅有一年至一年半的产品就大量出现在市场上。品质不佳的产品更加剧了杜鹃价格走低的趋势,为了在价格战中取胜,农户只能进一步压缩生产成本。
丹东杜鹃生产周期长、没有等级划分标准、花农各自为政,这对丹东杜鹃产业的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丹东制造业在上世纪相对发达,生产的孔雀牌手表曾经风靡全国,当工人、有安稳的工资收入影响了几代人的思维。上世纪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带来的下岗大潮,不少下岗工人转投到杜鹃种植中。乔梁的母亲田淑奎原本在手表公司负责绿化,后来公司经营状况下滑,她和在公园工作的丈夫在1993年建立了花场,开始种植丹东杜鹃,后来乔梁下岗后也加入种花大军。正是下岗工人、农户这样的从业者构成,使得丹东杜鹃生产者既无心力创新,又没有巨头企业引领市场。“正常来说,市场价格取决于成本、利润和供求关系,而现在丹东杜鹃的市场价格是由花农的心态决定的,农户急于脱手就会低价卖,因为没有超级生产大户,靠一些小农户想抬价也是有心无力。”乔梁认为,丹东杜鹃的售价不应如此之低,正是心态影响了品质和售价,而品质差又再次拉低了售价。
其实丹东杜鹃兴起早,但没有把握先发优势,在前期赚钱后,并没有在销售上下工夫。永福杜鹃等虽然在气候上占优势、生产周期短,但福建人在全国花卉市场内设点建立的强大分销渠道不可忽视,丹东在前期没有抢占渠道,后期只能被“围困”在产地中。
“小农意识”追求安稳、盲目跟风的心态在逐渐摧毁丹东杜鹃产业基础,成为农户“逃离”丹东杜鹃产业的“助推器”和阻碍丹东杜鹃“复兴”的“绊脚石”。
丹东杜鹃作为一个老牌花卉、特色产品,目前正在接受严峻的市场考验。市场风向变了,大众消费者成了主要消费群体,生产者能否根据市场形势在产品、营销、综合开发等方面做出突破,是丹东杜鹃生死存亡的关键。随着生产萎缩及品种失传的加剧,业界对丹东杜鹃可能从致富“传奇”变为历史“传说”的担忧越来越重。
年宵上市的杜鹃还没进入花期,冬季需要在大棚内加温催花,但夏季修剪时漏剪的花苞却在此时开放,零星开出的几朵花显露美态。
丹东造型杜鹃多由毛鹃做扦插砧木,半成品供应不足时,一些成品花场自己扦插了一些毛鹃小苗备用,但从小苗到半成品砧木需要生长3年以上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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